陳新甲展開奏疏,小心翼翼念道:
“為《恭報潼關逆形昭著機不容失便宜正法謹席藁待罪仰聽圣裁》事:(注釋1)
朱由檢眉頭微皺,似有些不悅,誅殺一個賀人龍,用得著這般長篇累牘?
陳新甲調整呼吸,對著奏章上密密麻麻的館閣體,清了清嗓子,抑揚頓挫道:
“臣匪材,謬叨皇上重寄,矢志剿賊已有成畫。入潼關衛,清屯、追繳、操練秦軍,而監軍蘇京····”
陳新甲停頓了一下,不敢繼續讀下去,他知蘇御史是皇帝的人,這次被派往陜西監軍,便是要督促孫傳庭全力剿匪。
朱由檢以為是孫傳庭對蘇京彈劾,巡撫督師之間,巡撫監軍之間的彈劾,本不是什么新鮮事。
“接著讀,朕要看他孫傳庭能說出什么!”
陳新甲答應一聲,擦擦額頭滲出的汗珠。
“勾結闖賊,勒索縉紳,魚肉百姓,秦民明知之而無可奈何····”
崇禎奪過奏疏,陳新甲惶恐不安,垂首肅立。
崇禎檢查一下信封,確定為孫傳庭發來無誤,滿腹狐疑的展開,又從頭默讀了一遍:
“····臣初到潼關,耆老士紳無不以此為慮,或言‘監軍家在河南,與闖賊素有勾結,潼關不保矣’。”
朱由檢語速越來越快,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,旁邊侍立的王承恩陳新甲嚇得大氣不敢出一下,尤其是陳新甲,現在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,神情竟有些木然,呆呆望著腳下金磚。
“下車伊始,潼關衛指揮張猷,陜西按察使黃炯,教授許嗣復,鄉賢黃五郎,數次抵臣寓私商,言辭鑿鑿,皆言蘇京必反!臣始不信,答曰:蘇御史,國之干城!天子門生,過蒙拔擢,寵命優渥,素以清流著稱,能與流賊勾結耶?
及至賀人龍麾下高杰、周國卿等,于義昌驛截獲流賊細作所攜書信、狗頭金及李闖所授偽職官銜,臣方知,蘇御史通賊,久矣!
臣曰:入其衙,斬其官,如古人作手,臣饒為也····
“孫傳庭怎敢如此大膽!竟然勾結賀人龍!”
崇禎歇斯底里大叫,將奏疏揉作一團,忿忿砸在地上。
“皇爺!這其中必有誤會,臣相信蘇御史的為人,絕做不出勾結闖賊的事,孫督師也不會····”
“住口!”
崇禎隨手拿起案幾上那盞滾燙的熱茶,猛地向王承恩擲去,薄胎細瓷啪的一聲碎了滿地,濺濕了王承恩的袍服。
王承恩被燙的哎呀一聲,強忍住沒有再喊。旁邊站著的陳新甲被眼前這幕嚇住,腿一軟,立即跪倒在地。
崇禎靠在御案上,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王承恩,半晌才道:
“剛才誰給朕道喜!是誰!”
王承恩顫巍巍道:“臣罪該萬死,不知這奏疏情形,只想著讓皇爺早些過目,也沒提前查閱,沒曾想···”
“朕問你,是誰給朕道喜!”
王承恩連忙道:“回,回皇爺,是司膳監小太監黃錦哪來的。”
朱由檢突然惡狠狠道:“來人!立即把那黃錦拉到午門,亂棍打死!給朕認真了打!”
王承恩還要求情:“皇爺息……”
“滾!!!”
王承恩渾身一激靈,倉皇跪地,向后膝行了幾步,用屁股拱開暖簾,逃了出去。
陳新甲見王承恩出去,偷偷瞟了眼還在發抖的崇禎,悄悄收斂袍服,也準備溜出去。
“站住!”
陳新甲連忙重新跪好,恭恭敬敬朝皇帝重新行了個禮。
朱由檢艱難的睜開眼,費力的舉起手臂,指著被他揉成一團扔出去的奏疏,咬牙切齒道:
“黃尚書,繼續讀!”
陳新甲被皇帝叫錯了姓氏,也顧不得糾正,唯唯諾諾道:“是····”
他爬過一地的細瓷碎片,撿起那道讓皇帝龍顏大怒的奏疏,像是捧著個隨手可能炸響的地雷炮,小心翼翼展開,抬頭瞟了皇帝一眼,繼續讀道:
“蘇京初到潼關,利欲熏心,曾言“潼關富甲三秦,好好撈一筆才行”,遂指使家丁張繼善等,勒索士紳餉銀,欲肆行劫掠。潼關鄉賢郭達,宅心仁厚,賑濟災民,素有郭佛子之稱,不堪勒索,蹈河自盡,尸首至今不得。或言已被烹殺……
城南員外渠忠君因一言不合,被蘇京家丁斷去一指。
蘇京大言于臣曰:潼關士紳不知體恤監軍,大軍征剿,糧餉不足,潼關竟一毛不拔,成何體統?稍事懲戒,殺一儆百耳。
臣恐激民變,遂以手書相慰,使潼關士紳于糧米之外,另犒賞蘇京家丁王大錘等豬、羊、酒、麺。
蘇京猶嫌不足,竟使家丁勒索東珠、藍田玉等寶物。
蘇京抵秦不過兩月,論其惡,高積於山,臣之所記,不及什一也。
三月二十九日,流賊細作又至潼關,為百戶官孫世瑞所擒,潼關軍民,皆欲殺監軍。
而蘇京猶不知也,臣于督師行署設酒款之,蘇京若不屑於臣者。
臣宣諭皇上神圣,合堯舜湯武為一君,臣子當勉旃疆場,而蘇京若怏怏不得志,止謂熹宗皇帝恩遇之隆也,自言俸祿稀薄,不能養家,不及潼關富家翁也。臣聞言不覺失色,厲聲呵斥。
蘇京言秦軍京營俱無用,土雞瓦狗耳,只用他攜三十萬銀,單騎走開封,便能說服李自成歸降。
臣愈訝之,知其難制,不可用也,諷之曰:監軍戎馬半生,不如躬耕南陽,頤養天年。
蘇京應臣曰:落葉歸根,種豆南山,久有此心,但惟我知平賊方略。收了李自成,解了開封之圍,河南殘破,周藩富甲天下,幾百萬金銀,可為軍餉。
臣曰:此事須上奏朝廷。
蘇京曰:我二人便可辦了,何須上奏!
次日,臣又召其監軍東方祝、衛所指揮等來婉諭之,而令其親信者往復開導。蘇京固稱剿不如降,催促臣交三十萬兩兵餉(實則六萬),由他前往開封勸降流賊。
若不從他,且以玩寇畏敵罪名彈劾臣等。
臣悉其狼子野心,終不可制,欲擒之還朝,待皇上處分,然一擒則其下營兵必哄然,事將不測,且潼關民變洶洶,不宜張揚,惟有迅雷不及掩之法誅之頃刻。
遂于四月初一日,臣授計總兵賀人龍、百戶孫世瑞等布置已定,謊稱三十萬兩已籌集,促之收銀出關,一面安撫潼關士紳顧全大局,勿與蘇監軍家丁標兵沖突。
蘇京果入行署,臣先設一帳房于行署旁,坐待之。蘇京至,臣與之坐,曰:鎮下各家丁何不俱來一見?
蘇京亦召之俱來,各家丁既集,臣始宣言于眾曰:
各官兵馳援開封,皇上深念,惟汝之監軍蘇京不良,所作所為,俱干國法。
蘇京身為文臣監軍,受天子隆恩,勾結流賊,欺君叛國,一當斬。
剛愎撒潑,無人臣禮。前后章疏,具在御前,近且有“入開封收取周藩如反掌”等語,據開封申報,豈堪聽聞。大臣不道,二當斬。
欺凌士紳,橫征暴斂,以公器為玩物,牟取私利,三當斬。
命姓賜氏,即朝廷不多行。蘇京部下家丁,蘇其姓者數十人,初到潼關,魚肉三秦,褻朝廷名器,樹自己爪牙。犯上無等,四當斬。
初抵潼關,即虐殺鄉賢郭達、渠忠君等。取其銀九萬兩,沒其貨,仍禁其人,恬不為怪,劫賊無算,激起潼關民變,五當斬。
擄鄉賢之妻女為妾,初入三秦,夜夜笙歌,凡潼關婦女有姿色者,如翠花、如花、香玉、黛玉等,俱設法致之。或收不復出,或旋入旋出,身為不法,故官丁效尤,俱以虜掠財貨子女為常。好色誨淫,六當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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