順著漢水一路東下,再從漢水的支流堵水轉向南下,不一日就到達上庸城外。
與西城一般,上庸就地處在堵水之旁,傍水立城。
由于這個特征,導致上庸城三面環水,充當上庸城墻作用的,并不是土石,而是一道道水欄。
歷史上孟達占據上庸后,為修繕上庸的城防,故而將上庸三面外的水欄擴建為一道道水寨,以此當做長治久安之法。
可惜,在上庸城東面門戶房陵城陷落的情況下,所謂的水寨圍城的防御措施,在司馬懿的攻勢下,起到的作用并不大。
當糜旸率領大軍到達堵水外時,看到那被一道道水欄包圍的上庸城,他對著一旁的鄧艾言道:
“上庸不可作為治所。”
這句話表明了糜旸有將漢興郡治所,遷往別處之念。
歷史上劉封及孟達將主要駐軍地都放在上庸城,最大的原因是他們當時的想法只想保守東三郡。
上庸處于西城與房陵之間,有兩處城池當做東西方的拱衛,地勢最為險要,是最符合他們意圖的治所之地。
但是糜旸的想法與他們不同。
糜旸要的是積極進取,漢興郡是他將來的北伐的一個基地,但是亦是他將來北伐時的一個跳板。
在這種想法下,最好的辦法便是將治所遷往西城或者房陵。
西城靠近子午谷,房陵靠近南陽,都是比較不錯的進兵方向。
面對著糜旸的話,鄧艾自然明白糜旸的心意,他對著糜旸言道:“府君所言甚是。”
“然此事需等剿滅申氏兄弟后,再做打算。”
鄧艾的言語,讓糜旸微微點頭。
申氏兄弟不除,始終是他繞不過去的一個坎。
這時糜旸站在樓船之上,看向上庸城外不遠處,有堵水流經沖刷而出的一個河谷。
他看到那處河谷四周雖由山林掩蓋,但通向外面的道路因為堵水的沖涮,并不窄小,有利于大軍進出。
而且其內部空間頗大,雖然比不上一些大型河谷,但足可容納下萬余大軍。
糜旸在看到那處后,便指著那處河谷對鄧艾言道:“明日起,士載與伯岐便在那處河谷中練兵。”
在糜旸的指示之下,鄧艾的目光亦朝那處河谷中看去,深通兵法的他亦看到了那處河谷地理優勢。
那處河谷雖出于山林之中,但并非只有一條通道。
在此河谷中,可以防止有心人的查探。
又因為河谷有一條通往外面的大道,地勢寬闊,有利于大軍展開陣勢。
加上對外的通道并不是只有一條,所以并不擔心敵人可以守住河谷的通道,將萬余大軍都困死在河谷之中。
而且河谷中有著許多溪流,水源充足,的確是駐軍練兵的好地方。
大軍入谷者,有兩忌,一忌水源不足,二忌谷口窄悚,容易被敵軍圍困在谷中。
如今那處河谷這兩處弊端都沒有,的確是練兵的好地方。
至于為何不選在上庸城中練兵,乃是因為正常來說最佳的練兵地點便是在野外。
野外地形復雜,更加貼近實際戰場的真實情況,在野外練兵,有助于新兵快速成長。
歷史上諸葛亮北伐之時,因為軍中頗多剛剛招募的新兵。
于是他便扎營于沔北陽平關外,實行治戎習武,操練士卒的前期北伐準備。
在決定好后練兵的地點后,糜旸便帶著一眾親信及五百親軍,朝著上庸城中而去。
而在糜旸不在的時候,臨時代理太守一職的申耽這時正帶領著一眾郡府僚屬,在上庸城外等待著糜旸。
在申耽看到糜旸出現之后,他連忙上前來到糜旸身前,對著他一拜,并將托在手中的太守璽綬交予到糜旸手中。
糜旸讓一旁的呂乂接過璽綬,而后他便與申耽及一眾上庸城中的僚屬進入到上庸城中。
申耽臉上的謙遜神色不似作假,他一方面領著糜旸朝著上庸城中走去,一方面對著糜旸講述著近來漢興郡中發生的一些政事。
對于這些政事,糜旸大多是當做笑話來聽的。
不管申耽對劉備如何忠心,或者說他對自己如何敬畏,他的立場不會變。
西城是申儀的大本營,上庸則就是申耽的大本營。
對于申耽來說,他怎么會將自己大本營中的真實情況,都告知糜旸呢?
至于申耽亦獻上了一份戶籍、田畝總冊,對于這充滿水分的總冊,糜旸亦只是看看就好。
在申耽帶領著糜旸來到上庸城中的太守府之后,在大廳之中,申耽當即領著一眾太守府中的僚屬,對著糜旸正式參拜。
在帶領著眾多僚屬參拜過糜旸之后,申耽頗為恭敬的獻上一份當今太守府中眾屬吏的名單,對于這份名單,糜旸才稍微來了些興趣。
手中展開竹簡,糜旸的目光全都傾注在這份名單之中。
在糜旸的注視之下,整個大廳中的氣氛,陷入了一片寧靜之中。
大廳中的眾僚屬看著值守在糜旸身后的一眾臣子,在那些臣子之中,他們看到了之前在上庸城中,地位僅在劉封之下的孟達。
他們見之前位高權重的孟達,目前竟然還站在張嶷等人身后,心中不禁對糜旸身后的鄧艾、張嶷等人內心中起了很大的好奇心。
鄧艾、張嶷、丁奉、丁封這些人雖然出身都不是很好,但他們的外貌都是相當符合當世審美標準的。
至于從小接受良好教育長大的呂乂,更是一身寬衣博袖,一副名士的派頭。
在不了解糜旸身后這幾人的情況下,廳中眾僚屬都暫且只能以貌取人。
而在以貌取人之后他們發現,糜旸身后的這數位皆是不凡。
也是,糜旸威名在外,怎么會起用一些碌碌之輩作為自己的下屬呢?
在廳中的諸位僚屬,可以說大多都是申耽的親信。
但同時他們久居官場多年,在察言觀色、見風使舵這方面有著不同尋常的才能。
因為對于糜旸的敬畏,他們并沒有輕易對糜旸及其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輕視之心。
諸位僚屬又將目光望向將大廳團團包圍起來的糜旸親衛,看著他們一個個虎背熊腰的樣子,他們的心中忐忑不安。
歷來新府君上任,要想做到政由己出,第一件事大多是起用心腹。
利用自己的心腹,將原來郡府中處在緊要位置上的官吏,盡皆替換,這樣就能初步達到控制郡政的目的。
在這種觀念之下,廳中僚屬看著糜旸盯著名單沉思不語的樣子,他們的心中都犯起了嘀咕。
府君,這是在打算將誰罷黜呢?
在這種不安的心思之下,廳中諸位郡府僚屬都有意無意的將目光看向申耽。
他們希望申耽一會在糜旸進行大范圍的人事任免之時,能出言為他們美言幾句。
但這時申耽一副老神在在,似乎對任何事務都不關心的樣子,又讓他們的心中沒底。
就在廳中的諸位僚屬心中七上八下的時候,糜旸在看完了一遍名單之后,終于開口說話了。
糜旸卷起竹簡,而后將它放在一旁,隨后看著申耽言道:“一切官職很是妥當。”
糜旸此言一出,不僅廳中的諸位僚屬臉上浮現詫異之色,就是想盡力保持平靜神色的申耽,臉上亦出現了一絲波瀾。
糜旸的這句話,透露出他并不打算進行大范圍的人事調整。
看著廳中申耽及郡府諸位僚屬變幻的神色,糜旸心知肚明他們在擔心什么。
相比于那充滿水分的戶籍總冊,申耽這呈報上來的郡府各官吏的名單,可謂是干貨滿滿。
畢竟這事,根本就隱瞞不了。
而糜旸收集信息有個習慣,那便是優先捕捉關鍵信息,在掌管一郡之政的郡府之中,有三個職位最為緊要。
一個是都尉,掌管著一郡的郡兵。一個是功曹,掌管著一郡的人事升遷。還有一個便是主簿,掌管著郡內一切的文書往來。
而這三個職位,目前全都是申氏族人。
在看到這一點后,糜旸便知道當今漢興郡中,是一個什么樣的局勢了。
可以說,全郡的政事決策權,不在他這個名義上的漢興郡太守手中,而是在申耽這個“上庸縣長”手中。
這亦是當今地方的常態了。
例如之前那句諺語中所流傳的,汝南太守宗資與南陽太守成瑨。
他們二人既然能擔任太守一職,那必然亦是一時名士,有著許多門生故吏。
但他們最后落得一個主畫諾,一個但坐嘯的下場,并非是他們二人不想執掌大權,只是郡府中的關鍵職位,都被當地豪族控制了而已。
在這樣的情況下,宗資與成瑨不管名聲多大,最后只能是被架空的下場。
現在糜旸正面臨著與宗資和成瑨一樣的處境。
當然辟除郡府官吏是太守的權力,但是哪怕糜旸現在下令將都尉、功曹、主簿三職都換成他的人,若沒有一眾基層文吏的輔佐,那么糜旸所換上的人,最后還是免不了被架空的下場。
太守要靠這三個職位執掌全郡,擔任這三個職位的人,要靠底下的一眾文吏來幫助他們發揮功能。
而郡府中的大部分文吏,大部分都是當地人士。
對于當地人士來說,他們基本都是當地豪族的支持者。
當地豪族借助著支持他們的文吏,插手甚至執掌政權。
而文吏借助著豪族在當地的影響力,能夠進入縣府或郡府中任職。
并且他們利用豪族在當地的影響力,讓郡府的文書可以在地方通暢無阻,達成一種史書上所美化的“郡政大治”。
這是一種牢固的合作與投資關系。
在這種關系之下,形成了一個東漢的政治怪圈,繞來繞去,外地太守要想執掌全郡,最后都需要當地豪族的協助。
在這種關系未被破壞之下,糜旸安插多少人進郡府中,亦是無用。
既然無用,糜旸還不如暫時聽之任之。
不然若強制安插進人,不僅達不到控制郡府的目的,可能還會引起申氏兄弟的戒心,引起他們的強烈反彈。
申耽在聽完糜旸的話后,他雖然內心中有著驚訝,但未嘗沒有著喜悅。
這時他想起了申儀在信中告知他的糜旸的表現,他心中開始對糜旸多了幾分認識。
只是申耽還是象征性的對著糜旸拱手一拜問道:“目前郡府中大多官吏,多是原先劉封所委任。
之前府君尚未到來,耽為了穩定郡政,遂并未進行變動。”
“今府君既然已經到來,若有何想變動人事的地方,還請府君明言,耽必傾力相助。”
在糜旸背后的孟達聽到申耽這么說,內心中直呼申耽厚顏無恥。
當初他與劉封執掌全郡后,倒是想變動人事。
結果當他們一安插自己的人入郡府中,第二日上庸城中的郡府就亂了起來。
鑒于這種情況,劉封與他最后只能無奈放棄了貿然安插心腹的打算。
結果現在申耽竟然還好意思說,目前郡府中的各官職是劉封安排的,真是夠顛倒黑白的。
但看申耽在場,孟達并沒有貿然出來拆穿申耽的真面目。
只是雖然孟達不說,但糜旸對申耽的話是一個字都不信。
申耽雖然表面上恭敬,但從申耽的話語中,糜旸聽出了兩層意思。
第一:貿然變動人事,會引起郡政不穩。
第二:要想變動人事,那得需要他的協助。
不愧是將申氏幾乎發展成為,地方諸侯的申氏族長。
申耽雖不如申儀那般是藏在暗處吐著信子的毒蛇,但卻像一只笑里藏刀的狐貍。
這種老狐貍,有時比申儀那種毒蛇更難纏。
怪不得歷史上劉封與孟達,被這兄弟倆玩的欲仙欲死,毒蛇與狐貍合力,的確不能小覷。
面對著申耽的假意建言,糜旸臉上露出一絲笑意,他順水推舟的對著申耽言道:
“既然申君如此說,那吾心中倒是有個想法。”
在這么說完后,糜旸喚出身后的呂乂,對著呂乂言道:“即日起,季陽便是這漢興郡中的郡丞了。”
呂乂面對著糜旸的安排,當即對著糜旸一拜:“乂領命。”
當糜旸此言一出之后,廳中出現了一股小小的騷動。
方才府君不是無有調動人事之意嗎?
而申耽本來在聽到糜旸有對郡中人事進行變動的意思時,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冷意。
但隨后他聽到糜旸是安排呂乂擔任郡丞一職,他心中的忌憚又漸漸消失。
在糜旸任命呂乂為漢興郡郡丞之后,他又當場對著呂乂言道:“以后吾大軍之糧草籌措調動,就由季陽負責。”
在糜旸這么說之后,申耽心中的忌憚不僅完全消失,他眼神中更是浮現了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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