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禁只能這么一路,任由自己被眾人的言語所任意羞辱。
于禁心中的羞辱感,憤怒感這時已經升到極致,然而盛極必衰,
在極致的憤怒,羞辱之后,于禁突然感到一絲后悔,
他在想,他所堅持的不為劉備效力,是不是一個笑話?
若是他肯為劉備效力,今日又怎可能會受到如此羞辱,
又怎么會被糜旸這樣百般折磨。
人一旦心中有了一絲后悔,那后悔感便會慢慢的擴大......
走在隊伍前方的關平,耳中聽到百姓們那肆無忌憚的羞辱之語,他心中有些不忍。
幸虧百姓們談論的不是他,否則他關平得馬上自刎謝罪了。
關平對糜旸言道,
“子晟,要不要讓士卒驅散那些百姓們?
畢竟士可殺不可辱,再這樣任由百姓談論下去,吾恐怕于文則會心生死志。”
關平非是對百姓們有意見,只是從小受仁義觀念熏陶的他,不忍于禁受辱太甚。
但糜旸在聽到關平的建議之后,卻反問關平道,
“士可殺不可辱?那他當日何不寧死不降?”
“我不覺得百姓說的,有何不妥之處。”
糜旸的這句反問令關平啞然。
見關平臉上還是有不忍之色,糜旸繼續言道,
“坦之放心,我命人在囚車上蓋上黑布,就是為其保留了最后一絲顏面了。
有此黑布在,于禁短時間內是不會心生死志的,這只會令其心如死灰而已。”
見糜旸這么說了,關平最后亦只能嘆息一聲,不再言語。
看著關平的這副作態,糜旸才想嘆息呢。
歷史上關羽之所以無法真正收服于禁,不是關羽魅力不夠,是關羽崇尚忠義仁義,不會對于禁逼迫太甚,
而關羽的這點,也恰恰為于禁所利用。
簡單來說,就是關羽不夠狠,
但糜旸不同,他來自后世,他向往忠義仁義,但卻并不迷信之。
在糜旸看來,只要能最終抓到耗子,那用的是黑貓還是白貓,他都無所謂。
糜旸到目前所有的舉動,為的就是想羞辱于禁。
在糜旸看來,于禁肯定不是什么忠義無雙之輩,但他也不是什么無恥至極的大奸大惡之輩。
他正如大部分普通人一般,有羞恥感,貪生怕死,卻又想保留著最后的尊嚴體面。
而要想真正收服這種人,最先要做的,就是先擊破他那脆弱的,自以為是的尊嚴,
在做到這點后,接下來的事就好辦許多了。
糜暘的這個做法雖不如關羽的正大,但只要結果是好的就行。
若不是擔心苛待降將的名聲傳出不利于將來,糜旸甚至連一塊黑布都不會給于禁呢。
所以糜旸帶于禁走的這條街道,其實是糜旸為于禁專門準備的,屬于他的修羅道。
隨著糜旸隊伍的慢慢前進,于禁的這條修羅道也終于走到了盡頭。
在到達江陵城南門之后,這處因為是軍事管轄區域,百姓的蹤跡已經消失。
而那些讓于禁受盡百般折磨的聲音,也終于消散了。
糜旸命糜忠掀開蓋在囚車上的黑布,而后讓其將于禁給押下來,
這時的于禁的臉上,已經沒有了憤怒之色,有的只是一片死灰。
在巍峨的城墻之下,在全身精甲的兵卒面前,
糜旸再次問于禁道,
“于將軍,可愿與我勠力同心,一起守備公安?”
糜旸的再次邀請,依然沒有得到于禁的允諾,但糜旸不惱,他對于禁言道,
“既然將軍不愿,那就請將軍上得城樓,與我共同觀看一場好戲如何?”
糜旸說完后,也不等于禁同意,就命人押著于禁往城樓上而去。
而糜旸與關平卻早先一步,來到高大的城樓之上。
在糜旸上得城樓之后,他就看到了下方那占地頗廣的甕城。
甕城,為古代城市的主要防御設施之一,可加強城堡或關隘的防守。
其主要特征是,在城門外修建的半圓形或方形的護門小城。
在糜旸的這個角度往下看去,甕城之內猶如一個隕石巨坑一般,亦好像一只巨獸的大嘴,
那只巨獸正靜靜地張著嘴,等著獵物主動送到它口中。
不久后,于禁也上得城樓來,站在了糜旸的身后。
糜旸在看到于禁到來后,他對于禁言道,“將軍請看看,甕城之內是何場景。”
說完后,糜旸便示意糜忠將于禁推到城墻邊,而于禁在看到甕城內的場景之時,他臉色大變。
只見這時江陵城南門的甕城之內的地上,正密密麻麻或躺著或坐著許多人,觀之足有數千。
這些人在這寒冷的冬季之中,身著單衣,瘦骨嶙峋。
因為寒冷,他們的身體不停地打著顫。
因為饑餓,他們大多一動不動,猶如死尸一般。
而那些猶如死尸的人,在突然看到城墻之上于禁的身影之后,他們卻紛紛不顧身體的疲憊,想掙扎著起來給于禁行禮,
因為沒力氣,又因為人群密集,他們剛一想站起來,卻又都很快無力得重重倒下,
倒下之余,他們又壓到了其余同袍,而后一陣陣細微的哀嚎聲響起。
在這些人做出以上動作之后,甕城中的大部分人亦都看向了城墻之上。
在看到了于禁的面孔之后,甕城中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。
他們無法站起向于禁行禮,只能用盡全身力氣,從口中發出一聲聲悲鳴,
他們認得于禁是帶他們南下守衛家門的主帥,
他們知道是于禁當日他們才能活命,
他們現在只想告訴于禁,他們這些日來所受的苦難,
他們想于禁再救救他們。
沒錯,這時在甕城中的這數千人,便是當日隨于禁投降了關羽的魏軍降卒。
之前隨于禁投降關羽的魏軍有兩萬余眾,但關羽考慮到將這兩萬余不能全放在一處,不然可能會引發動亂,
故而將他們分別分散在荊州三郡中安置,
關羽的精力大多被牽扯在樊城之下,所以關羽一直對這些降卒們無法妥善安置,
關羽是仁義的,但荊州糧食不足,關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。
他已經將本就不多的,原本屬于荊州戰士的糧食分出許多,來給這些魏軍降卒們,
但僧多粥少,那些糧食只能保證魏軍降卒不餓死而已。
所以這些魏軍降卒們,才如今這副鬼樣子。
魏軍降卒們認識于禁,于禁又何曾不認識他們呢。
在看到糜旸將這些在江陵城中的魏軍降卒們,都聚集到甕城中時,于禁的心中閃現了一股強烈的不安感,
聽著那些傳到耳中的悲鳴,他轉過身來看向糜旸,
口中對糜旸喝道,“你究竟意欲何為!”
聽到于禁的質問,糜旸緩緩從懷中掏出一物,而后他對著于禁言道,
“我意欲何為,你一會就知道了。”
隨后糜旸高舉從懷中掏出的太守印信,高舉過頭,
“城門校尉聽我號令,舉箭朝下!”
糜旸話音一落,在城墻上的守城校尉看到糜旸有太守印信在手,立即聽命于糜旸。
他命令隱在城垛之內的江陵士卒們,紛紛現身,并且取出背上的弓矢,在全都搭上利箭后,朝著甕城內的數千降卒們齊齊瞄準。
突如其來的這一幕,令甕城中的魏軍士卒盡皆膽寒。
被上千支利箭瞄準的他們,心中都陡然升起了一股,巨大的即將面對死亡的危機感
而于禁在看到這一幕后,氣的睚眥欲裂。
他就要沖上前阻止糜旸所為,但他的舉動卻被其身后的糜忠所阻。
他被糜忠撲倒,壓在地上動彈不得。
糜旸身旁的關平在看到這一幕后,臉上也浮現了大驚之色,他沒想到,糜旸是想這么做!
殺降!
關平趕緊對糜旸勸道,“子晟,殺降不祥!”
“況殿下自起兵之日,就崇尚以人為本,吾等為其屬下,怎可做出這種殘忍之舉!”
關平情緒激動,他的語氣中甚至已經帶上了氣憤。
實在是糜旸目前的這副舉動,大大超出了他的心里接受程度。
他沒想到,從小與自己一同接受仁義道德教育的糜旸,長大后會有此舉。
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好友嗎?
激動之下,關平就要上前命令城門校尉讓其部下放下弓箭,但他的一只手臂卻被糜旸緊緊抓住,
糜旸的舉動令關平不解,關平想要甩開糜旸的手,但糜旸卻用盡全身力氣抓住了關平,
“坦之,信我。”
“你忘記前將軍對你如何囑咐的嗎?”
糜旸的語氣中充滿了堅定,令關平有所遲疑。
而關平又想起關羽的那句“名為參軍,其實帥也”,
出于對糜旸與關羽的信任,關平暫且按捺住了內心的躁動。
但他依舊緊緊的盯著糜旸,眼神中滿是勸阻,
他希望糜旸不要做出如此殘忍之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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