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霞讀書 > 崔大人駕到 > 第289章 玉山雪中行
  第289章

  “是查到一些關于周云飛的消息,不過沒有切實證據。”崔凝有些忐忑,“我擔心他知道事情敗露,會……”

  魏潛抬眼便看見她眼巴巴的望著自己,一副愧疚又擔心的模樣,他很想抬手摸摸她的頭,但又怕破壞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威信,只好作罷,“你來的正好,這邊證據收集的差不多了,直接上門抓人。”

  崔凝點頭,“那這個人……”

  “他是周小郎身邊的小廝,帶上吧。”魏潛看了那小廝一眼,“去個人請醫者到縣衙。”

  “是!”隊正領命,指了個刀兵前去。

  因著衙門里還要留人看守卷宗和彭佑,所以崔凝最多只能帶十五人,不過每一個都有豐富的作戰經驗,對付一個縣令足夠了。

  周府書房。

  周云飛一襲蒼色寬袖端坐于案前靜靜出神,面前桌上,堆著滿滿的公文,看著有些散亂。

 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,面頰瘦削,身形清瘦如竹,須發整潔,看上去仙風道骨,只是目光之中不經意之間泄露的戾氣破壞了這股“仙氣”。

  火光明明滅滅,他面無表情的轉眼看過去,任由光線在他面上跳躍,過了許久,才緩緩抬手取下燈罩,拿起剪刀仔細修剪燈芯。

  光線重新穩定下來,外面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,他動作微頓,隨即又從容放上燈罩。

  咣當一聲,書房門被撞開。

  周云飛抬頭,看見數名刀兵開路,隨后進來兩個人。一高一矮一男一女。

  他笑了一下,“魏大人,又見面了。”

  說罷目光落在崔凝身上,“想必這位就是監察司崔大人吧。”

  此刻顯然不是個寒暄的好時候,崔凝未語,只微微頷首,權做見禮。

  魏潛看著周云飛,眉頭緊鎖,并沒有因為抓到兇手而有絲毫放松和開心。

  周云飛不斷被貶,很難想象,他其實是個廉政愛民的好官。身處江南富庶之地,財帛動人,有多少人能絲毫不沾?

  周云飛可以。非但如此,他每到一處,做的都是利民好事。其實若非他政績傲人,早就因為多年前那場水災被貶到塵泥里去了,哪兒還有機會在這等好地方做縣令?

  魏潛正是因為知道這些,才輕松不起來。

  程玉京多年耽于玩樂,所謂上進,就是一心只放在與同僚斗爭上,背地里也不知耍過多少骯臟手段,身上又不知背過幾條人命,如今卻還好端端的坐在刺史之位上,而他今日,卻要來抓一個真心為民的縣令。

  這世道,人命貴賤如此分明。

  魏潛心中復雜,面上卻未容情,“周大人是想替自己分辨喊冤,還是這就隨魏某走?”

  “再坐一會吧。”周云飛握著扶手緩緩坐下,“讓我把這些公文整理好。”

  魏潛未語,轉身走到門外廊下。

  崔凝直覺一直很準,她見周云飛,便覺得這并不是一個奸邪之人。她很奇怪,為什么這樣一個人,會鋌而走險。

  周云飛并非找借口拖延時間,而是真的在整理公文。他飛快將桌案上雜亂的公文一一分類放好,而后似是留戀又似是解脫的看了一眼,起身欲走出書房。

  魏潛進門,“罷了,就在這里說吧。”

  算是給他最后一點體面。

  周云飛頓了一下,旋即道,“也好。”

  魏潛隨便尋了位置坐下,“您也坐吧。”

  “家里人都被我打發了,只剩個不懂事的小子,眼下恐怕也不能招待諸位了。”周云飛坐下,聽著外面那中箭少年低低嗚咽聲,忍不住攥緊了手,“他什么都不知道,魏大人讓人給他包扎一下吧。”

  他沒有出去,但是聞到了血腥味。

  崔凝道,“放心吧,已經去請醫者了。”

  緊接著,屋內一片沉默。

  崔凝見魏潛沒有要問的意思,周云飛也沒打算主動交代,便只好開口打破僵局,“想必大人心里也清楚,我們若無憑無據,絕不會這樣深夜闖進來拿人。我看大人將家眷早早送走,向來也是早有準備,咱們就不兜圈子了吧。”

  崔凝停了停,繼續問道,“周大人為何殺楊檁?”

  周云飛早處理好一切,心里自然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掙扎與不掙扎已經沒有什么意義,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,他還是開不了口。

  他還是貪生,可是,人這一輩子,總有一些不能不做的事情。

  魏潛袖中取出一封信函,“七年前,程玉京在潤州任長史,冬至時與幾位友人相約去郊外山莊賞梅,巧遇一名赤足踏雪的小郎君,其中有一人畫下了當時情景。”

  他邊說,修長的手指邊摩挲著信封邊緣,并不急于打開。

  崔凝坐在一側,能看見信封上并沒有字,只繪了一支梅花。

  “那個人叫梅君堯。”魏潛手指頓住,看向周云飛,“周大人可識得此人?”

  周云飛閉上眼睛,害怕泄露內心過于真實的情緒。

  梅君堯此人,生**/蕩散漫,恣意縱情,因著性格的原因,他的畫以其自由、鮮活、多變的風格,在江南道乃至整個大唐都極負盛名。只不過他常出令人驚艷不已的佳作,卻也因常常畫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東西,而被許多人認為輕浮、上不得臺面。

  不管世人如何評價,都不可不否認,梅君堯是個才華橫溢之人,只可惜才子命薄,英年早逝。

  “四年前,梅君堯病逝,從他家中流出一副‘玉山雪中行’,被稱作梅君堯巔峰之作。這幅畫被人用五千金買走。”魏潛揚了揚手里的信,“周大人,這筆買賣就是你牽的線,對吧?”

  周云飛緩緩呼出一口氣,啞聲道,“不錯。”

  二人的關系一直都很低調,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。周云飛克己復禮,梅君堯放浪形骸,兩個人的性子南轅北轍,若說兩人是至交好友,怕是沒幾個人會信。然而,現實往往都是最不合常理的那一個。

  梅君堯早被逐出家族,他突然病逝,家中只剩下一屋子鶯鶯燕燕,并一個十來歲的兒子。梅君堯花錢向來不節制,家中除了一些平日添的貴重物件之外,也就余些畫值錢,翻了箱底,全家上下加起來,居然連兩百貫現銀都沒有,而他那兒子因著娘胎里帶出的病,又只能嬌貴養著,若不想法子,恐連三五個月都過不了。

  那孩子托人求上周云飛,他也不能袖手旁觀。

  當時揀選遺作時,那幅“玉山雪中行”一展開便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嘆不已,畫中之人的面容,亦深深印在周云飛的腦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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